在这个世界上,长寿的人是大有人在,但倘若你能亲眼见到一个九十四岁的老人时常骑着电动车上街买菜,并且能一字不落地将一首时长四分十三秒的《寡妇自叹》字正腔圆地唱完,你是不是会感到非常地惊奇呢? 1 外地的朋友如果来到蕲州,站在蕲州任何一处的街头,向一个稍有些年纪的人问一问:杨凤兰老人您知道吗?随即,便会有人笑着告诉你:你说的是那位唱着民歌走进中南海怀仁堂的民歌手吗?蕲州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呢,她的家就住在雨湖的岸边…… 是的,她的家离雨湖不远,与雨湖岸边的李时珍假日酒店的直线距离不足三百余米。说起来,她算得上是一个正宗的蕲州东门人,虽然在二里湖大道旁边也曾居住了许多年,并在那个小不伶仃的地方还组建了一个留在了岁月里的文工团(我相信这即使是蕲州人,也很少有人能够记得),但那一年,有一座县办企业——蕲春县砖瓦厂看中了那个处所,他们的家便只好又搬回到东门。然后一直住在东门坝附近的一个叫做马井的地方。直到后来的九十年代初期,因为中药材发展的需要,在蕲州东门的那个地方修建了一座大型的体育场,她的家便再次被“贡献”出来,进行了第三次搬迁,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方。 我第一次听说马井的时候,以为那里也有一口水井,是马姓家族挖掘出来的,后来才知道,马井其实是大有来历的。蕲州自明朝始,便有了冯、郝、顾、李四大家族。数百年来,李姓家族就一直在东抵雨湖岸边、西达东长街的院子坡这一大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而马井则是李姓祖先们圈养战马的处所。 而这里是否真的有一口水井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是当时使用这口水井的是马而不是人。到了清朝末年,李姓家族渐渐地衰落,那些曾经练武的坐骑也终于成为了一个遥远的记忆,但那个偌大的马场虽然废了,但却成为了许多穷人聚居的地方。人们在这里搭建起一座简单而布局合理的大杂院,整个院子里的数十户人家都可以沿着门前的那条四通八达的走廊日不晒、雨不洒地自由穿门串户。 2 熟悉杨老太太的人都说她年轻时非常漂亮,即使是现在,当人们的目光从杨老太太的脸上扫过的时候,仍然能够想象得出她当年的美丽风姿。我见过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真的是美若天仙呢,仅是那根扫过小腿的又粗又黑的发辫就足以让人的眼睛放出光来。更让人们惊奇的是,年轻时的杨凤兰太爱唱歌了,无论是在田间地头,或是在家中织衣做饭,她都要边做活计边唱歌,而且从来没有经过声乐训练的她,每每开口,便会将周围的乡亲们吸引到身边。据说当年每有杨凤兰要在蕲州搭台唱戏的消息传出来时,远在长江对岸的许多阳新县民众便乘坐小船赶过来。以至于当地流传着一句口头禅:人呢?都听杨凤兰唱歌去了吗? 哈哈,这就是咱们蕲州的杨凤兰呢!不过,杨凤兰真正将民歌唱出名堂来的那是解放以后的事。 那时,百废俱兴。1951年底,全国各地到处都掀起了扫盲识字运动。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按照上级的要求,那些有条件的乡镇便同时开展起文艺宣传活动。这对于爱唱歌而又会唱歌的杨凤兰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在当地文化馆的推荐和引导下,二十几岁的杨凤兰将唱歌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仅仅在舞台上唱歌,更多的时候是在田边地头唱,在家里的客厅、甚至做饭的厨房里唱。更兼她小时候读了几年的书,识得一些字,便把那些格调不高的民歌改编成具有时代气息的歌曲,在自家唱的同时,还教给身边那些宣传队员们唱。 后来,在组织的安排下,杨凤兰经常上山下乡,谓之曰:送戏。那时正值兴修水利的高峰时期,比如说修筑赤东大堤。说起赤东大堤,现在的年轻人可能知之甚少,其实赤东大堤是从解放前就开始修筑的一道大堤,但修筑了十多年,前面筑堤,后面垮坝,一直未能完工。解放后,这项工程被列为蕲春县最大的一项民生工程。为了配合和支持这项工程,杨凤兰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随着文艺宣传队从这个工地转战到那个工地,有时一两个月都不能回家。有一次我禁不住问她老人家:您那么辛苦有没有工资、抑或是补贴呢?她张开口,露出满口整齐的牙齿笑了:“那个时候呀,哪来那个好东西哟,我们都是听党的话,想都冇想呢。不过饭还是有得吃的。”说完,她爽朗地大笑起来。 “您老九十四岁了还唱歌不?”那天在饭桌上,我笑着试问了一句。她老人家立刻清了清嗓子,抖擞精神,一曲四分一十三秒的《寡妇自叹》便从头到尾地唱了起来: 寡妇叹一声 自叹苦命情 叹奴家八字命 字字不如人 别人八字强 少妇配少郎 家屋里大小事 有人来商量 奴家(的)年龄小(喂) 丈夫死的早(喂) 耕种地、苦累事 无人所靠 ………… 这首歌从头到尾四分一十三秒,待她老人家认真用情地唱完后,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鼓掌。此时,她老人家明显地感到很开心,用纯正的蕲州东门腔说:“我呀,天生就喜欢唱歌。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唱首歌就好了。”说完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3 如果说杨凤兰女士唱歌只是个人的一种喜好,与社会大众无关,那就是大错而特错的了。从她的身上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当时蕲州文艺繁荣的盛况,更能看到一个新时代的精神面貌,而且还能多多少少地感觉到作为一个蕲州人的自豪。一些熟悉当时历史情况的人士告诉我,杨凤兰女士年轻的时候不但是蕲州和蕲春舞台上的一根不可替代的柱子,乃至黄冈地区和湖北省歌舞团都把她当做优秀人才去培养。 1955年,省地县各级文化部门为了发掘和保护各地的民间传统文艺节目,隆重地组织开展了民歌比赛,在层层选拔优秀民歌手的同时集中整理出许许多多的优秀民歌,并将其逐渐推向全国。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杨凤兰的演艺才能才真正地被上级文化部门和许多文艺家们所发现,让她成为了一枝独秀的民歌手。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在剔除民歌中一些糟粕内容的同时,尽最大努力保留了传统的唱词,使之在健康向上中更大程度的接近原生态。比如现在仍在流传的《洗菜苔》和《寡妇自叹》两首民歌,就都是经过杨凤兰女士亲手增删的版本。后来,在层层的选拔赛中,杨凤兰女士可以说是“扶摇直上”,从县里到地区,从地区到湖北省,再从湖北省一路唱进中南海的怀仁堂和人民大会堂。当时有很多中央领导都接见过她,但她除了认识挂在自家堂屋上方画像中的朱德总司令之外,得知在那些领导中的还有刘少奇、周恩来和贺龙等人,那是从舞台上下来之后别人看到报纸上的大幅照片告诉她的。贺龙曾经当面表扬她:杨凤兰唱得好,控诉了旧社会劳动妇女牛马不如的生活。就这一句话,让杨凤兰至今回忆起来仍是幸福满满。 还有一个小插曲。那一天演出刚刚结束还没有来得及卸妆,便有一位乐团的伴奏跑过来打听她是哪一年“丧夫”的。当她有些尴尬地告诉他,刚才唱的是家乡当地的一首民歌,她的丈夫健康着呢。那位伴奏才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离开。据说,那位伴奏心里有个梦一直做了很久。这个事例也充分地说明了杨凤兰女士舞台的感染力。 我无法猜测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农家妇女在这一路攀援中的心情,但我绝对能够想象得出她自从站上舞台的那一天开始,一个新的生命就已经在新的时代气息中诞生了。在尔后不断前进的途中,每一步都犹如是一朵不败的花,充满了向往中的喜悦。特别是当她受到中央首长接见之后带着荣誉和获奖证书回到湖北省会武汉时,受到了时任湖北省省长张体学的接见。张省长勉励她:要唱好民歌为人民。当时的《湖北日报》、《长江日报》等报社记者都争相赶来采访,她的大幅照片和演唱事迹上了《长江日报》头版头条,随后又被地方报纸《黄冈报》和《蕲春报》转载。当她从武汉乘坐轮船回到家乡蕲州时,只见蕲州码头沿岸都挂满了大幅的标语:欢迎蕲春县文艺代表杨凤兰载誉归来! 那时的杨凤兰真的是醉了! 更让她激动的是,她随后即被入选到苏联莫斯科的出访交流演出的文艺团队中。但遗憾的是,当医生为她检查身体时,解开她腹部上紧裹的布带时,谁也想不到在北京怀仁堂的舞台上激情飞扬的她,竟然是一个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她不得不失去那次出国演出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一年(一九五七年)的六月,她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这个耽搁了她“大好前程”的孩子就是我的同学——张晓红。那一天我和张晓红开玩笑说:假若不是因为你,你妈妈就不是现在的那个妈妈了。晓红笑了:那她到哪里去找着我这样的一个女儿呢? 4 杨凤兰女士其实并不姓杨,姓张。在蕲州镇的施家塘村(过去属于赤东)有一个背山而居的村子叫做张潭湾。一九二六年仲春的一个中午,随着“哇”地一声啼哭,一个小女孩诞生在那座贫瘠的村子里。只是,这个女孩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应有的喜悦与幸福,反而却有一种沉重的负担压在父母的肩头。那时,她的家里真的是太穷了,用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的词语。随着她的出生,家里的锅便更无法揭开,更不要说奶水和米糊糊了。万般无奈之下,父母只得咬着牙齿狠下心来,将出生不久的她送进了蕲州城外的一个育婴堂里,这个女孩就是长大后唱着民歌一路走进中南海怀仁堂的杨凤兰。 按理说,自一出生便成为弃婴的杨凤兰的的确确是够不幸的了,但在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定数,那就是某些不幸之人常常会被幸运之神眷顾。杨凤兰的幸运之神很快就来到了她的身边,这个幸运之神就是杨凤兰的养父,也是杨凤兰的贵人与恩人,叫杨楚武。 杨楚武,又名杨天锡,祖籍湖北洪湖,出身于武术名家,时任蕲春县县政府武术教官。据传当年在洪湖的一座兰家大桥(大桥的名字可能有误)的桥面上举办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武术比赛,杨楚武一路过关斩将,获得比赛的第一名。自此名声大震。直到今天,当九十四岁的杨老太婆谈起养父的过往时,眼睛里立刻放出光亮,并不停地做着手势,似是要演绎出养父曾经的威风。她在养父家里生活了许多年,还随着养父母一家回洪湖住了一段日子。后来因为快要解放了,养父考虑到自己曾经的身份,怕杨凤兰到时候受牵连吃苦,便忍痛将她送回蕲州。 在养父家里,养父母待她视如己出,不但在生活上呵护她,还送她去学校念了三年书,这为她日后的舞台生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文革期间有人来蕲州找她调查养父的有关历史问题,她在一问三摇头中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拒之千里之外。她说:养父是一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自己虽然没有能力来报答养父,但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陷害养父吧。 是的,纵观杨老太婆的一生都是在感恩中度过的。比如说她长大后特地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到生父母的家里,当得知生父母去世多年了,便想方设法地联系上自己的兄弟姐妹,告诉自己的孩子们,这些都是他们的亲人,要好好地善待。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弃婴,来怨天怨地。她说,父母能生下她,这是恩,大于天,不能忘。 5 有人问:当年风华正茂的杨凤兰那么优秀,且具备常人无法拥有的唱歌天赋,为什么到了耄耋之年还蜗居在乡下?难道当初就没有人发现她,培养她,成就她吗? 这也是我在没有见着杨老太婆之前一直放在心中的疑问。但是,当那一天我走进杨老太婆的家里,和她老人家面对面地坐下来,听她将那些往事搬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心底里渐渐生起的不仅仅只是敬仰,而且还有着深深的不安和作为一个蕲春人应有的愧疚。 在杨凤兰崭露头角的最初日子里,不能说县里、地区里以及省里的文化部门没有培养和支持,在她后来渐渐成名的时候,也不能说有关部门和领导没有帮助她。但是她有一个跨越不了的障碍是,她那时已经生育了五个孩子(只存活三个),据说她在接到人民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哭着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同样的原因,她在黄冈文艺学习班毕业后,湖北省歌舞团的一纸调令也最终作废。几十年来,她一直坚守在蕲春的大地上,为那些底层的劳动者们献歌献舞,淡泊名利地贡献着自己的一生。 有人问:杨凤兰的事迹是真的吗?当年的她真的有那么出色吗?她的获奖证书以及那些宣传她的报刊是否都有保存呢?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遭遇。那一年我退伍回家不久,我曾经的一个老师热情地告诉我,她可以帮助我调到相关的文化部门去工作。我绝对没有怀疑她的真诚,因为她的先生当时是县委常委。在她的要求下,我将我在报刊上发表过的文艺作品样刊悉数都交给了她。但惭愧的是,那时的我特别地不懂人情世故,虽然去了她家里两次,但每次都是两手空空。而且还非常怕给老师添麻烦,对那件“好事”更是一直不敢多问一声。最终当然是不了了之。更让我心存遗憾的是,半年过后,当我问及那些样刊时,得到的答复竟然是:搬家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我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呢?因为杨老太婆的那些获奖证书以及报纸存留的历史瞬间,竟然也因为一位职务更高的领导答复如何给杨老太婆一定的待遇时告诉她们,需要开会研究,如若有这个可能,但必须有原始资料,以求真实可信。后来不久,那位领导调到异地任职,交到他手里的所有资料同样无影无踪。 6 再来说几件事吧。 杨凤兰生父母的家境很穷,她从一出生便被遗弃,当然谈不上有什么优越的先天遗传因素,这从她的同胞兄弟姐妹的身上便可以得到印证。那么,她的歌唱天赋是如何造就的呢?这除了用一句“天生的”来回答之外,恐怕再无其他的解释了。 而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她的三个子女都百分百地从她的身上继承了音乐的遗传基因。 大儿子张国荣,出生于1944年,天生一副好嗓子,拉得一手好二胡,写得一手不错的好字,虽然因多种原因未有光宗耀祖的建树,但平常时节,拿着一把二胡,教几个酷爱音乐学生,颇也算得上自得其乐。 大姑娘张国华,与共和国同龄,别看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当她拿起麦克风,往舞台上一站,一开口便终于知道什么叫“余音绕梁”了!那一天在一个音乐茶座里一起进餐时,我有幸欣赏了她天生、不可模仿的歌喉。当我站起身来为她鼓掌时,一个歌舞团的美女说:这是我的老师,一个永远值得仰望的老师! 而被那个“耽误”了杨凤兰“大好前程”的小女儿张晓红,是一名有着高级职称的教师,虽然退休了,但却退而不休,仍然在小提琴的讲台上孜孜不倦地工作。那一次,我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你们全家聚在一起就是一个文艺宣传队啊!” 7 在告别杨老太婆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什么造就了她的音乐天赋?是什么造就了她的长寿基因?是什么造就了她健康的体魄?当我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时,一首《洗菜苔》的民歌飘了出来: 姐在河边洗菜苔 郎在河中撑船来 郎拿竹篙打姐水 姐儿急忙站起来 ………… 我忽然明白,在杨老太婆的身上始终有一种与希望同在的精神,一种乐观开朗的心态,一种与人为善的品格。她有一句口头禅:笑一笑十年少。 你说,想要这样的人不长寿、不健康都难呀! 作者简介: 邱汉华,笔名固然,湖北蕲春人。工农兵学商及教员均有经历。曾在《散文》、《儿童时代》、《布谷鸟》、《黄石视听》、《黄冈周刊》、《东坡文艺》等报刊上发表作品数百篇(首)。其中,《种瓜》被选入《小学语文课外读本》。并获得过黄冈地区首届青年诗歌大奖赛一等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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