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位父亲,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位是我的生父,一位是我的公公。都是父亲,都是我们的天,都是我们今生亏欠最多又最难回报得清的人。 我的生父,他身高一米八左右,剪着短短的平顶头发,方方正正的宽额头,陷入沉默时,那额头上会生出一道道小溪沟来。浓浓的黑眉毛,发愁时,皱成两座小山脉。生着双眼皮的眼睛炯炯有神,端正高挺的鼻子,国字脸上总是带着憨憨的笑,有时像个孩子,整齐洁白的牙齿因为骑车不小心摔断了一颗,笑起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缺,显得更憨更可亲。你若给他拍照,他的双手永远都顺着站得笔直的两条腿垂得直直的,规规矩矩,仿佛是拍证件照一样一丝不苟,请他随意点,他只是移了移脚步,双手依然垂得直直的,上半身微微向前倾,背挺得稍微弯曲一些,露出羞涩又憨厚的笑容来,按下快门的那一刹,我内心莫名地怔了又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睡眠时间以外,任何时间给他打电话,他都很忙,前几天的端午节,给他打电话,他正在别人家干活,连接听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挂了电话,我在电话这端沉默了许久许久。 父亲有时话很少,有时话也多。琐琐碎碎的农活,就像长江里的水,涓涓不息,即便是坚硬的岩石,也需要有个空隙来缓冲疲惫。一日三餐,母亲做的几道家常菜,几盅小酒,便是父亲最好的缓冲剂。在家里,他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有时候,是母亲帮他斟,而母亲烧的饭菜总是特别合乎父亲的胃口,只见他呷一口小酒,夹几筷子菜,津津有味地享用起来。母亲在一旁家常琐事唠唠叨叨,他偶尔回应一两句,偶尔盯着母亲看几眼算作回答,偶尔把酒盅端在嘴边慢慢说完一串话之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时候的父亲,话是极少的。母亲总说,酒喝多了会伤神伤脑伤身体,又担心父亲骑车不安全,所以每次等父亲喝得差不多了,她就把酒偷偷藏起来。好几次,我亲眼看到,父亲和母亲,一个藏酒,一个找酒,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母亲又笑着从父亲手上夺下来去藏起,父亲又笑着急忙去找,如此反复,两个五十多岁的人,像两个玩躲猫猫的孩子,藏酒找酒玩得不亦乐乎,直到饭菜都凉了,父亲才放弃不找了。我和我的孩子们起初见到那一幕,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总担心会不会因此而吵架,后来,才懂得,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相反,我却觉得,那一刻,父母在农活上所受的劳累仿佛都消失殆尽了,甚至有一种非常和谐的默契的保守的只有他们才懂得领会的快乐洋溢在他们的心里。 我的父亲跟天下千千万万个父亲一样平凡普通,有一点不同的是,我的父亲是憨厚、善良、勤劳的农民兼木匠、油匠。小时候的父亲,在我心中存留的记忆很少,甚至是模糊遥远的。由于他是个技术还不错的木匠,又收徒弟。那年岁农村儿女婚嫁,需要置办的家具,床,桌椅,柜,箱,等等细碎生活木具,老人出丧需要的棺材,都是依靠纯人力来制造。把一棵棵从山上砍回来的粗细树木,制造成一件件精致合格实用的实木家具,是靠时间和辛劳还有智慧组合打造出来的。遇到嫁女儿的雇主,恰好又路途遥远,出行靠两条腿的年代,为了及时地做好雇主家的家具活儿,父亲总是选择住在雇主家里。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一年当中也见不了父亲几面,总以为他是不够疼爱我们,不喜欢理会我们。原来,我们姐弟和母亲那时候能经常穿新衣,吃一些别的孩子吃不到的零食,甚至过节时能意外的得到零花钱,让我们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那都是父亲用沉默的时间和沉重的辛劳换来的啊。后来,农村的人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具,棺材等等都可以从县城,乡镇的家具店里直接运回家,美观又方便,还有快速又便利的电动加工工具,纯人力,纯手工制造家具的年代已过去了,父亲精湛的木匠手艺也一并被淘汰了。父亲在家的日子多起来了,我见到他的机会也多起来了,他在我心里存留的记忆也鲜明清晰起来了。 农村木匠的活儿少了,父亲转身成了一个油匠。他刚开始是跟着爷爷身边打下手,学习打油的,年龄八、九岁的我,顺其自然地成了小尾巴、小小帮手。山茶油,菜籽油,桐籽油,芝麻油,那些很原始的很天然的油,能亲眼看着它们从木榨内流出并细细闻慢慢品尝的,那份独到的优待,也只有在油香味里浸泡着长大的油匠的女儿,才能享受得到的。导致直到现在我依然对油类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在对油的味觉嗅觉上辩知度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都是受了父亲与爷爷的影响。一粒山茶籽从出生到变为一滴香喷喷的山茶油,那过程有一种说不出的繁琐奇妙。当然相比之下,现代的人们只需要在超市的购物架上,凭经验喜好口味挑选好油类品种,拎到购物车里然后刷刷卡,回到家就能尽其所用了,又有谁有空去理会它们的生产过程呢?人们更在乎是否是转基因是否是纯绿色,食用起来健康安全可靠才是关键。然而,我亲眼看到父亲是怎样把一粒茶籽,芝麻籽,油菜籽变成一滴滴油的。怎样用那一滴滴油来改善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怎样把那一滴滴油换成我们身上的衣,嘴里的食,还有昂贵的学费。在那一点一滴的过程里,父亲默默付出的不仅仅是辛劳与汗水,父亲肩上扛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家庭的爱与责任,还有对我们子女寄予的殷切的希望与期盼。很多年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清晨傍晚,总是能看到父亲,流着汗水挑着重担从外面回来,卸下重担,喝一碗茶,又担起大大小小的油壶急匆匆地出门了。他每年都需要先把自己家里的那些油原料,经过很多道繁杂、沉重的工序和好几天的等待才能最终榨出油来,然后担着刚榨出的新鲜油,挨家挨户按斤量去换油,有时候走几里山路才有一户人家,有时候为换一户人家的油得翻几个大山头,有时候一天就换回好几担油原料,就得来回跑几趟。用油换回的油原料,全部都是用麻袋装,靠父亲的双肩一担一担挑回家。他总是弯着腰挑着重担在傍晚的霞光里,一步一步慢慢往家门口走的身影,始终都烙印在我心里,浮现在我眼前。很多次,天黑了下雨了,还不见父亲归来,又不知道他今天到底去了哪个村哪个乡哪个方向有多远的路程,又不知道是山路太滑了还是河里的水漫涨了,联系不上又无法得知情况,母亲奶奶在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站在门口守望着埋怨着。等父亲终于戴着斗笠全身湿透挑着正流着水的重担出现在家门口时,全家人心里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母亲一边为父亲找干净的衣服,一边发着脾气心疼地说“这油咱不打了,也不换了,天天这么累死累活的担惊受怕的,别说没赚到几个钱,就是赚了两个小辛苦钱,天那么黑,下那么大的雨,路那么不好,挑那么一大担重东西,万一有个好歹,你叫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活呀……”父亲一边脱下灌满水的鞋子,一边叹息着说“不打油不换油可不中,不说到时候自己家没油吃,那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我们的油可怎么办呢?唉,那哪个姓田的大娘住在朝阳洞那么远的大山上,七、八十岁了,拿个竹篮子天天到山上拣点山茶籽,就想换点山茶油吃吃,要是我不上门去换油,那老人家又挑不动,可怎么吃油啊……”我那时并不明白父亲与母亲话里的意思,却记得类似的对话,经常出现在我家里下雨的夜晚。事实上,父亲打油换油也真的没赚到钱,但他经常会给我们讲,下乡时遇到的形性色色的奇奇怪怪的民间故事给我们听,有留他吃饭借他帽子斗笠的,贤惠善良温暖的,有把发了霉烂掉的油原料掺在好原料里以次充好,恶意刁难欺骗的,有受过父亲帮助的,有帮助过父亲的。他总是从中引导教育我,做人要诚实、善良、勤劳、勇敢、厚道,宁可被人伤,也不能害别人。 夜已深了,我笔下的父亲,陪同着我一起感受回顾他简单普通的一些过去,我内心五味翻腾。如果他能看到我的这些文字,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我想,他肯定会说,真不知道疼惜自己,那么晚了不要再写了,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再写不是一样的么。这是他在我读书时代,晚上在家写作业时常说的话。夜已深了,我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里,应该睡得也挺好,说不定还打着如雷的呼噜呢。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只愿他和天下所有的父亲母亲,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只愿我和天下所有的儿女们,都能及时地好好地孝敬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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