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焯字耀先,一字迪之,世居湖北蕲春。生于一九O二年旧历十一月十八日。七岁丧父,家贫,且备受从兄侵侮。念吾母昔年所受艰苦,至今犹感悲痛。越三年,母令焯往从外祖父萧公受读,公讳葆新,字远轩,清优贡生,深爱焯,焯先就村塾已读毕四子书及易、书、诗三经,公续授以礼记、左传。夜令焯卧足旁,天未明即问昼间所读书,焯熟寝,不能答,便掐足,不令卧。今回忆此境,此种深恩,何可报得。十九岁至武昌谒先叔父季刚侃先生,先生试令作文二篇,以为可教,随令入中学肄业,并示以治学之法,写示应读书目廿余种。一九二六年,先生北去,焯未得随往,次年毕业于武昌中山大学。一九二八年先生就南京中央大学聘,召焯往作助教,相从历八年而先生下世。抗日军兴,随校迁重庆,居二年,离去,赴乐山,就武汉大学聘,计居中央大学凡十一年。自一九三九年来武汉大学已历四十二年。计在两大学中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共经五十有三年。所教课程有诗经、文选、文学概论、国学概论等等。 我从先叔父受学,次第是先教阅读《困学纪闻》、《日知录》等书,以便窥见治学途径;继受文字声韵学大要,黄以周谓学问文章皆宜以章句为始基,研究章句即为研究小学。焯于是始治毛诗。诗经和三礼、左传、尔雅、五经都有联系,故同时阅读三礼等书。先叔父又说:研治诗经万不可违背毛传,毛传并为一切经学根本。还说朱子诗集传未尝无精到语,但舍弃诗序、毛传却是他的失误处。故我近年撰集毛诗郑笺平议、诗疏平议,持论以毛传为根据。毛传的精密处前儒讲到的很多,只是过于简略,后人莫得窥其用意,反致迷谬。如《王风》“丘中有麻”这篇诗,是歌颂留子嗟这个曾做过东周某一地方的长官,能领导人民开发丘陵地带,增加粮食生产,去官之后,人民都怀念他。歌颂前任官的惠政,也就是讽刺后任官的虐政。诗首章前二句言“丘中有麻,彼留子嗟”,次章言“丘中有麦,彼留子国”,卒章言“丘中有李,彼留之子”。毛传在首章说:丘中墝埆之处尽有麻、麦、草木,乃彼子嗟之所话。他把三章全部解出来,认为麻、麦、李(草木指李),是留子嗟一人领导人民种植起来的。但他在第二章“彼留子国”下又说:子国,子嗟父,于是把郑玄弄得糊涂起来,加上一道笺语说:“言子国使丘中有麦,著其世贤”。卒章“彼留之子”,郑又说:“留氏之子,于思者则朋友之子”。到了清代,有几辈经师如李黼平、马端辰、俞樾都认为“之子”是指子嗟之子,以为著明留氏三代都是那一地方的贤长官,怎么会有这么碰巧的事呢?毛公作传极精,怎么在第一章将种麻、麦、李都归功于留子嗟一人,而第二章提到种麦,却又说是留子嗟之父留子国呢?孔颖达正义不得其解,只说道:“毛时书籍犹多,必有所据,未详毛氏何以知之。我想毛公如此作解,必有其故。他既认为诗三章都是歌颂留子嗟,决不会在第二章把种麦又说成是留子国所做的事。他定是知道诗词为四字句所限,二三两章互相配足,又为取韵之故,二章只言子国,下面省去之子二字,三章言之子,是承二章子国为一句,而在本章之子上省去子国二字,实则都是说彼留子国之子,而为子嗟的变文罢了。郑君既误解于前,而孔颖达又说毛公别有所据,而究其实,毛公何尝别有所据,只是据本诗知之。至于清代诸儒说是著明留氏三代之贤,其谬误更不用说了。这么一个小小问题,闹了一两千年,才得明白,可见在学术方面还有多少重大问题须待后人去钻研哩。 先叔父又说:“读古书当潜心玩索文义而不可骤言通假”。近有某同志将他所译的日本人的诗经注解给我看,头一篇将《关睢》中“君子好逑”的“逑”字说成是“仇”字的假借。按《毛诗》解“逑”为“匹”,《尔雅》训“仇”字为“匹”。毛传在《大雁》“民劳”诗又解“逑”字为“合”,而《尔雅》亦训“仇”为“合”,是“逑”字本有聚合的意思。毛公所据诗本是“逑”字,郑君所据诗本是“仇”字,只因所据本子不同,并不是文义上的差别,何必说为“逑”字是“仇”的假借?凡好言贾借,有时反把本义说成贾借义,把正字说成贾借字。如《说文》“须”训“面毛”,立部“”字训“待”。段玉裁说:樊迟名须,须者之假借。而不知须字本有等待之意,凡人之生,眉发先生,须(后出字作)后生,须之所以名须,正以其迟生而有等待之意,此一须字,既可用为动词等待之须,亦可作为名词胡须之须。字只是后人为等待义造的专字,何尝是本字呢?又如《诗经●王风》中“中谷有蓷”篇,首章言“暵其乾矣”,次章言“暵其脩”,卒章言“暵其溼”,意谓蓷草因被水濡,由溼且脩而乾。其先言乾,次言脩溼,只因趁韵之故,并不是蓷草由乾而变为脩与溼。王引之不明此义,疑诗先言乾,后言溼,于文为不顺,谓湿当作隰,隰亦且乾也。(见广雅疏证释草“益母充蔚也”条下;疏证草木虫鱼以后七篇是王引之续作)。他并诋毁毛公、许慎解释暵字都有错误。他既误解诗意,且妄诃前儒,开后人妄改旧文牵就已说之渐,其为失甚大。段、王皆清代大儒,尚有此失,何况后生?至于谈到玩索文义,更属重要,不能如此,不足以读古书。如《诗经●邶风》“北门”篇“王事敦我”句,毛传释“敦”为“厚”,郑笺释“敦”犹“投掷”,孔颖达分疏两说,认为毛郑异解。实则毛意是说把王事重重地偏加于我之身,郑意是说公家的任务都抛在我一人身上,命意未始不同。又《诗经●卫风》“氓”篇“士贰其行”,是斥责那个男子对待他的爱人先爱后弃,也就是下文说的“二三其德”,本无甚难解之处,而王引之偏说“贰”字是“忒”字之误,陈玉澍又说“贰”与“忒”通,黄先生却说:此“贰”必非讹字,亦非通假,王、陈说皆非是。 再谈我学古代散文过程。我过去喜读骈文,也偶尔习作,可是没有得到一点成就,齐梁以前诸作既莫敢仰窥,即晚唐以后的四六体亦不能得其一字。只不过一提笔便是“编字不隻,琢句皆双”而已,故常常弄到辞不达意。后来看到梅伯言所作《〈管异之文集〉书后》一文,他说:“曾亮少好为骈体文,异之曰:‘人有哀乐者面也,今以玉冠之,虽美失其面矣,此骈体之失也。’余曰:‘《哀江南赋》、《报扬尊彦书》其意固不快耶?而贱之也。’异之曰:‘彼其意固有限,使有孟、荀、庄周、司马迁之意,来如云兴,聚如车屯,则虽百徐庾之词,不足以尽其一意也。’”当时看到这段话,颇有会心。先叔父又尝教读归震川文。章太炎早年经视吴、蜀六子(欧、曾、王皆江西人,三苏蜀人),晚年却常看宋六家文集(此系亡友孙鹰若兄所说)。焯于是有兼习散文的意思。又想起姚姬传的话,以为古文难作,远过于诗。唐宋两代历时都在三百年左右,其以诗名家者达数百人以上,而以古名家者则不过数人,以知学古文者难成。焯自知才力低下,不能习此,有时戚友以文相属,亦勉与酬应,不觉自忘其陋,如所作《陈卓先生传》即是。传云:“陈先生名荦,宇羽丞,又字卓生,世为蕲春右族。蕲之西境峦崖盘郁峭绝,盖光黄间山川奇杰之气,至是而一聚。先生出其间,升降讴谣,密尔终岁。所为古今体诗,格高韵清,于空蒙旷邈之区,远追古人不可到之境,使读之者如入寒岩深谷,荫松桂,枕泉石,山风飒然而至,世之尘不可得而侵也。先生早岁受知于臧缙云督学,补县学生员。一时硕彦如黄安陈鸿翼、黄冈张鸿翊,名皆出先生下,顾七试乡闱不售,遂绝意进取,而壹志于诗。乡先达夏春城守池州,延主秀山书院,先生亦慕皖南山水奇胜。因遍历其间诸郡县,所至交其贤豪俊士,后进赖以裁成者颇众,十余稔而归,归则诗格益遒。尝曰,诗自唐宋而下,其品目不一,大别以气韵、风格、性灵三者。若余之诗,则犹候虫时鸟,随籁而鸣,至所鸣为何物,则不自知,而于三者孰为有合,则益不自知也。盖先生之意,以为诗所以理性情,性情之偏,舍学养莫由正。宋以后言诗者,率求之字句声律,上焉者或主气格神味而止。诗教之大,遂降为文艺之一事,而去古之道日远。故生平不以穷通累其心志,不以运会夺其所守,发而为诗,则自求其适,不袭古人之貌,而得其神理,言之成节,则合乎天地自然之节焉。晚岁隐居三角山下,以诗教乡之子弟。”沐化者最深者唯先生之从子汉存。先生之族有愚溪者,亦畸士,庐于三角山中。先生则时与愚溪,挈匏尊,载秫酿,裹橡栗,蹑危颠而踞磐石。高吟曼啸,悠然有与世相遗之概。既殁,汉存为刻其《屏石山房诗钞》四卷。先生焯姑夫也,汉存属为之传,因著其学行云。 “赞曰:庄生有言,内重者外不得轻,先生初饶于资,好宾客,急患难,至暮年资大耗。乡人或落寞遇之,而先生夷然略弗措意。盖由学养深至,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人有值家贫世乱,形之音制,则多怨怒而尠婉厚,甚或是非没于穷通,得失夺其哀乐,宁得如先生蚤暮贫富之间,心泰如一,而曾无北门之思耶。夫诗之至善者,必其胸中高亮,无世俗脂韦之态,读其诗可想见其为人。焯于先生恨未得见,读《屏石山房集》,辄神驰三角山之畔也。” 又友人刘君博平曾写《简园日记存钞》数卷,属焯题辞,焯强应之。辞曰:“博平以甲寅岁始事先从父季刚先生,从受文字声韵之学。后以所业教于上庠,成声韵学表解一书,余杭章君为序其耑,已刊布海内矣。戊寅违难入蜀,治许书益精。尝曰:吾推寻文字根源,每于一二字用思穷日夜,仍难得其声义所由之故。泛览文史,辄日尽数卷,宁用力多而畜德少耶?然吾终不以彼易此。故自丙戍还居武昌,遂得洞明许君理群类,达神恉之说。余观所为《简园日记》,叹其卓然独见吾土语言文字本真,一祛前儒漫言假借之蔽。且灼见文字为先民心声。而其事直与史同功也。先是先从父定古声为十九,十韵为二十八。博平准其部类,散《说文》九千文,分列为表,寘之几案,寻绎不去手,于以比合谊类,推彼见此,久之于文字衍变尽得其统纪。而于许文字君立解,有说一字而兼明佗义者,得互通其消息,又以征知语言文字之音义多两两相丽不跻行。而前儒徒就一字音训以双声迭韵为说者,其不足以尽许书之奥蕴也。《简园日记》累数十册,今但录丁亥以后论小学语数十百条,汇为一编。其于骨肉离合之故,师友传习之迹,亦间见于其中。题曰《简园日记存钞》。盖其所钞而存者乃其四十年来閟声光一室之中,覃精冥悟,深造自得,信足达颉诵之玄意,将质诸百世而无颖者。章君晚岁自述所学,谓所著文始,殆于一字千金。今博平撰中国语言文字音系一书,行已写定,其要旨则概见之日记。惜也章君不及见之。嗟乎!先从父则既殁矣,其能定博平之书者谁也?《日记》著有师门忆语,岂荀子所谓通利之候,而致其思也独深欤?甲午四月蕲春黄焯。”计所写杂志文凡七、八十篇,皆不足存。现年已八十,精力顿衰,不能写作,子孙远离,子曾晹在北京声学研究所任副研究员,孙元敬肄业海淀区八一中学,冀得以此娱其晚景而已。 一九八一年元旦 附:黄焯主要著作述评 经典释文汇校三十卷 季刚先生尝说:读经不从《经典释文》入手,始终是门外汉。焯自一九三一年见到江山刘履芬迻录清儒惠栋、段玉裁、臧镛堂、顾广圻等十三家校定本后,即着手搜集与《释文》有关资料,如唐石经、敦煌残本、影宋本等等。六三年又据北京图书馆藏宋刻《经典释文》(此本清儒皆未见到)校通志堂释文一过,又从北图借抄刘履芬校本外其他诸校本写成《经典释文汇校》三十卷,仿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之例,凡于释文有校语者,即在《释文》本书经注字旁加小图为识,以便读者使用。现《释文汇校》今春可刊出,释文本亦将付印。 毛诗郑笺平议十卷 诗疏平议十五卷 这两种平议,前一种是评郑玄的毛诗笺,后一种是评孔颖达的毛诗疏,虽所评各异,但互相联之处甚多。其主要目的,不在评郑、评孔,而是要把诗经各篇的确切意义讲明白,所收宋元明清各家的诗说,共达一二百种,都是选取较为精确的语言。两书约四十余万字,稿已寄出,待刊。 诗说六卷 这部稿子是将论《诗经》的单篇文字并选出两平议中浅显的文字合成六卷,交湖北人民出版社印出。 说文新附考原四卷 本书是将季刚先生在说文新附字旁所批文字加以引申,共四万余言。 古今声类通转表十二卷 本表是把某些喉音而兼有舌、齿、唇等音,或舌音字而兼有喉齿、唇等音,唇音字而兼有喉、舌、齿等音者汇集一处,分古今各声类标出,以便查出它通转的径路。其所取材料,是将《说文》形、声字,《经典释文》、《玉篇》、《类篇》等书所载异音,以及经传子史诸书中所载不同之音,广加搜采。全稿共得十万余字,已交上海古籍出版社,待刊。 整理季刚先生遗著共有若十种,已交上海古籍出版社,待刊。 尔雅音训三卷 文字声音训诂笔记六卷 说文同文二卷 字通一卷 广韵校录若干卷 文选平点六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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