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芳《父亲做箢箕》

父亲做箢箕

下午下班去小区门卫室拿双十一的快递包裹时，门卫师傅喊我，“你屋老儿在你家车库门口编箢箕呢，你看到了吗?你屋老儿真是找不到事做，这竹片儿会把手都割破了的。”

本地方言口头语叫“老儿”，是指家里的长辈，父母或者公婆，一种大众化口语化的称呼，没有什么贬称之意。门卫师傅说的老儿是我的父亲。

我边找我的包裹边回答他，“看到了，看到了，他手不会弄破的，我刚从那边过来，问了他的。”

我曾经在《父亲的田》一文里写过，父亲年轻的时候，干农活什么的样样都在行，样样都比垸里人强，故被垸下人称为“周师傅”。用细竹子劈成竹片儿，用竹青部分编竹箢箕，于父亲来说是小菜一碟。农村挑土粪、挑塘泥、挑秧苗、挑红薯、挑土豆、挑山药、挑营养钵，等等，都要用上竹箢箕，农活多特别费箢箕，一担箢箕用不了多久就会残缺不全，难以续用。虽说不值几个钱，但是每天的农活都离不开，实则是农家必备之物。记忆中每天箢箕用完后，都要被祖父母收拾好放在屋门前的两个门洞里。要是遇上在田里做完活，箢箕忘了带回来，祖父祖母还会训骂父母。别人家要用是上街去卖，而咱家要用，都是父亲用门口的两大篷丛竹做的。随便砍上几根，一个雨天的午后，或者一个明月朗照之夜，一担新的箢箕就在父亲的手里做好了。

原先父母住在农村老家的时候，我好几次回家都碰到父亲在门口的稻场上做箢箕。父亲坐在一个长条的木凳子一头，长长的竹青片儿(约1-2公分宽，1公分厚)在他的手上灵巧的翻飞，嘴里还时不时的含住一片短的竹片，适时取下来穿插进去。长凳子的另一头整齐地码放着已削好的竹青。脚旁一堆削掉的竹黄，还有几个觅食的大黄鸡在啄吃着虫子。太阳照在他的脸上格外的祥和。我最喜欢看父亲这个样子，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让我心里感到特别平和的情愫在悸动。有时候，他也会在大门边上，依着门框抵住长条凳，用刀削一根竹子。我一声叫唤，“我回来了”，父亲就会抬起头笑着朝屋里喊，“女儿回来了”，我知道那是喊我母亲听的，让母亲知道我回来了，给我弄好吃的。父亲手里的活儿继续在做，我会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看他飞针走线似的把竹青编成箢箕。父女俩问着各自牵挂的话儿，有时候笑几声，说话的当儿，母亲已做好了饺子，或者萝卜丸子，或者芝麻花卷，或者粉丝泡蛋汤。可爱的父亲有时候由于长时间低头，鼻涕垂下来都不知道，我淘气地拿竹黄给父亲揩鼻涕呢。但是这样的时候很少，毕竟我自小到大比较畏惧父亲。

五年前，父母搬进城里住后，自然是再也没必要做箢箕了，地里农活不做了，城里搬运东西何曾有用箢箕的?而老家的箢箕都被留守家里的邻居们顺手拿去用了，父亲有时候回去看到后，还曾有些许的失落与叹息。

这次陡地看到父亲做箢箕，惊喜之中，我有太多的疑问一一问出：

竹子在哪里砍的?

砍刀啥时候从老家带来的?

还有这条长板凳啥时候拿过来的?

你也不戴个手套子，一不小心手割破了?

我是开着我的车子下班回来，远远地，看到父亲坐在自家车库门口，一如往日在老家的样子编箢箕，摇下车窗，大声地笑着问父亲这么多的。

父亲看到我回来，立马起身把东西挪至旁边，让我车子入库，“嘿嘿嘿”地笑着也不回答。

我泊下车，一如往昔那样蹲在父亲的身边，嘻皮笑脸地逗他，“周师傅的手艺可是一点都没废啊，你可以多编一些拿去摆摊啦。”父亲却嗔笑着说：“打电话叫你母亲回来，把这些竹黄扎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去。”

我没有问父亲编箢箕到底有什么用，我也知道父亲编的箢箕在城里根本用不着。一如父亲每次看到我，一摞一摞练习书法的废纸堆码在车库里，根本不问也不反对一样，我们是从各自当下的爱好中得到了一种乐趣和认可。我猜想，父亲抑或是在城里找到了他久违的经年耕作的滋味，还是体味到了曾经拼命劳作、养育老小的酸甜苦辣?

门卫师傅自是不能体会父亲的所作，一如很多时候他们诧异于我作为一个女子喜爱网购书、纸一样，不能领会其中的快乐和幸福。